容卿跪倒在法阵上,一缕发丝逐渐变成了白色。
好像雪落在了发梢上。
青年的气息起伏不定,气机像是被抽干迅速干枯。
时镜身上的禁锢,也在法阵完成的瞬间消失了。
“他刚受天道惩罚侥幸修出仙骨,仙体不稳就用如此神通,生生将琉璃城搬到人间来,吸不到修真界的灵气,他受伤只会更重。”
无灭在她的识海里。
能够透过时镜的五感看外面,自然容卿做了什么他都一应知晓。
应是不满容卿的所作所为,天雷还在滚动。
琉璃城被法阵残余的力量包裹,凡人肉眼看不见,听到雷声不断很是疑惑。
“忽然这么大的雷,是要下雨了?”
“要赶紧回去了……家中还晾着衣裳没收呢。”
路边的妇人赶忙弯腰,将脚边的垂髫小儿抱入怀中,快步离去。
有的准备出海的渔民拿出了雨蓑。
车轮滚动,路上行人匆匆。
飘远的神识缓慢收回,时镜脸上露出复杂神色,冷风吹动她雪白的裙摆,挂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落叶一路被风刮着跑,直至滚到青年脚边。
指尖微微伸出去触摸,在快要触及的瞬间,叶片再次被风吹起,从他眼前飞掠过,震颤的叶看起来,就像振翅的蝶。
容卿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次上元佳节。
漫天溢彩的灯火。
他跟一个身穿锦服的女子擦肩而过。
擦身那瞬间,容卿忽有所感顿住侧目,却只看见圆润小巧的耳垂上摇晃的红玉髓耳坠,殷红的色泽,像血珠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她匆匆走过,紫色绣凤纹的披风摇曳出一道弧线。
他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
女子没走两步,就停在前面卖花灯的小贩跟前。
融融的灯光落在她冷傲淡漠的脸上,再柔的光辉都照不进那双眸里,容卿彻底起心动意。
而那一幕也成了,他毕生不能忘怀的记忆。
手指伸入胸口。
弥漫的血花像雾喷洒。
生生扯动肋骨的痛楚,即便是容卿也难忍受,眉宇紧拧,血顺着手指滑到手腕,微微凸起的腕骨不停往下滴着血。
被生拉硬拽的仙骨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似是不愿从躯体脱离。
仙力透着暖意在修复他的伤口。
但无论那根仙骨如何修复,容卿都执意不改。
最终那根光华璀璨的仙骨,硬是被他这样从胸口,再次折断拽出。
青年扑倒再地上,大口喘息。
汗水混合着血滑入衣襟。
失去了仙骨的他脸色白成了纸,此时的容卿,脆弱得只怕是连个凡人都不如。
“容卿,你这个疯子要干什么?”敖越愤怒地大吼。
他刚恢复就赶了过来。
结果才来就看见,刚才那一幕。
眼前全是刺目的红。
地上厚厚的雪还没融化,洁白的霜雪上那摊雪色,更是显眼异常。
敖越想想都觉得不可置信,他已经不能明白,容卿到底为的是什么了。
“你醒醒吧,你都已经成仙了还执念什么,涟漪已经死了,那个女人魂飞魄散不会再回来了,你剥离自己的仙骨又有何用,难道还想跟她一起去死吗?”
一口气把话说完后,头生龙角的少年大口喘着气,怒火高昂到几乎有些失去理智了。
才活了几百年甚至都还不算成年的龙,的确不明白情爱是什么。
所以容卿没有理他,袖子轻轻一挥,那根染血的仙骨就飞到时镜面前。
仙骨如同白玉般莹莹雪白。
里面散发着浑厚的仙气,还在不甘地震颤着,若不是容卿施法稳住,眨眼便会又钻回去。
“这根仙骨留给你们。”
容卿清冷的嗓音毫无波动。
好似随手送出的不是一截仙骨,是随处可见的石头。
仙骨轻轻落到时镜手里,瞬间停止了颤动,光芒也消失,整根骨变得黯淡。
而容卿身体摇晃一下,勉强撑住,伤势却明显更重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手是最先开始消失的。
掌心一点一点变透明,伴随着体内撕裂的疼痛,那是之前他硬抗天雷留的暗伤。
本来容卿应该立刻闭关疗伤的。
但是他没有。
甚至还接连剔除仙骨,还是两次,又强行催动法阵把琉璃城转移到人间,触怒了天道对他施下惩戒。
青年身上的伤交错累积,有锁链穿透的,也有灵力透支的伤,还有被天雷劈的伤疤。
换做别人承受一种都会痛不欲生,他却生生忍下了全部。
青年轻轻耷拉着眉眼,眸子缓慢阖上,保持跪在地上的姿势,朝着一个方向。
直到身形完全消散。
仙人消散化成灵力粉尘,朝四周的城镇飘散。
卧病多年的老妪忽然感觉体内沉疴松乏,都不咳嗽了,惊喜地下了塌。
年幼的孩童筋骨被锤炼得更加结实。
躲在暗处得小妖,则是尖叫着逃离。
只不过没跑多远便在灵力粉尘下,爆碎成血雾,被无声无息地斩杀于角落。
时镜的面庞上落下一滴冰凉的水,她摊开手心,雨水越下越迅疾,夹着片片雪花,料峭寒意像是秋后骤然入冬一般,覆盖了整个人间。
雨滴噼啪落在地上,敲出不规则节奏。
像是上天也在悲泣。
“他是去见涟漪了……就在刚才,我们亲眼目睹了仙人陨落。”时镜垂眼对敖越说,水雾凝聚在眸底沉思。
不知多年前众仙陨落时,是否也是如此的场面。
敖越嘁地咬了咬牙,死死盯着被雨水冲刷得彻彻底底的灵力粉尘,连这些都不剩下了,容卿算是彻底从这世间被抹除了。
亲眼目睹仇人在眼前死去。
敖越本该感觉大仇得报才是,如今他现在却满腔憋火,无处发泄。
“把海皇残魂给我,还有把神魂契约解了。”
他朝时镜伸手,绷着脸生硬地说:“我要带她回去将归墟恢复成以前的样子,这傻逼人间,老子再也不来了。”
来一趟就让他被囚数百年,仇人死了还不是自己杀的。
敖越简直是活得最憋屈的龙。
神识荡漾开一点涟漪,敖越怔忪,过了会儿他很时镜的连接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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