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打的什么小九九,庾思容是一眼就看明白了,无非就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实在受不了拶子,再招供。可是,她一想到庾家人,便怒血上涌,如何能冷眼旁观?
当然,碍于豫章王的身份,她不能也不必大动肝火,只不紧不慢地划弄玉扳指,“你们几位大人秉公办案,本王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本王忽然想到昨晚好心收留这三人,只当是添几双筷子的事,没成想扯出这些事来,岂不是要落得个窝藏罪犯的罪名?真真是好心办坏事!”
谁敢说豫章王的不是?
况且,正是豫章王身边的人发现这三个乞丐与海捕文书上的三位犯人别无两样,他们请安完才能查案,兴许能在日后的京察考核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以,县令略略思忖,急忙接话:“得亏王爷仁慈,留下三人好吃好睡,倒助得下官捉拿三位逃犯。若是细究起来,那十两赏银合该王爷领去。”
十两银子,够干什么的?
连何桂通都不把十两银子放在眼里,豫章王又岂会在意这点蚊子肉?
不过,庾思容倒也客气讲道:“那十两银子的赏银,倒不如送给押解三人回庐陵的衙役们,这盘缠丰裕些,一路上能吃好睡好些,不必那般辛苦才好。”
排成两排的衙役们已互递神色,巴不得立刻领了押解三人回庐陵的差事,好分那十两银子!
然而,跪着的三人却是冷汗涔涔——哪怕三人抵死不认,县令与豫章王却是已经认出来了,招不招供都会被押解回庐陵,可能由庐陵县令发落!那庐陵县令与死鬼县丞交好,定会叫姜氏那个臭女人来认,届时只能鸡飞蛋打,下辈子吃牢饭度过!
“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得是,小人们与画像上的人碰巧有几分像而已,委实不是什么携款潜逃的人,还望大人明察!”
“对对对,小人三人绝不是画像上的人,长得也不像,大人可千万要睁大眼睛看清楚……”
跪地三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惹得县令火冒三丈,将那木板一拍,呵斥道:“混帐东西,你们三个分明和画像上是像极了,竟睁眼说瞎话,哪里不像?看来,今儿个不上拶子,你们是绝不会实话实说的。”
这一回,衙役们拿出三副拶子,每两衙役将一人手指放在拶子里,各自使力拉拶子。
起初,他们还能中气十足争辩,慢慢地只能断断续续吐露一两个字,再往后双指被拶子快要夹断的时候,涕泪直流,鬼哭狼嚎。
“别夹了!”
“我们说还不行么?”
县令这才示意衙役们停手。
衙役们收了拶子,分列左右。
“小人名叫胡正,庐陵人氏!”居中跪着的胡正,抱着双手,疼得呲牙咧嘴。
东边的张二栋张开双手,疼得双眉紧皱,“小人张二栋,也是庐陵人。”
西边的林三万疼得满头大汗,双手被拶子夹出了血,疼得嘴角一抽一抽的,疼痛自报家门,“小人林三万,也来自庐陵。”
县令追问:“既然你们都是庐陵人,为何不安分守己地呆在庐陵,怎地跑去洛阳,又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
庾思容也想了解其中内情,竖耳静听。
胡正答道:“青天大老爷,您有所不知。小人有一妹妹,嫁给洛阳商贾,说是住五进的宅子,每天吃山珍海味,日日穿绫罗绸缎,曾三番五次邀请小人去玩。小人心想趁这次机会去洛阳见见世面,便跟张二栋和林三万一拍即合,前往洛阳。”
“你们从大丰收米行偷拿了多少银两,前往洛阳又花了多少?这会儿还剩多少?”县令详细地问。
林三万敷衍答道:“我们也就拿了几百两,不算多。”
胡正和张二栋也认为这样讲得不错,露出赞许的神色。
庾思容看不过眼,插话道:“是一人几百两,还是三人统共几百两?再者,一百两算几百两,九百九十两也是几百两,你们三人须得讲清楚。若有半句谎话,绝不姑息!”
没法糊弄了!
胡正磕磕巴巴地答道:“我人老实,只拿了二百三十两,已经没了。”
“我也不多,三百四十两,也没了。”张二栋紧跟着讲道。
林三万伸出带血的手指,“我稍微多一丁点儿,五百六十七两,竟然全没了!”
胡正、张二栋、林三万三人所偷银两,竟足足有一千一百三十七两!要知道寻常百姓一家人花销才二十多两银子,三人竟敢偷这么大笔银子!
县令大为震怒,“如此算来,你们去往洛阳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花了上千两银子!骗鬼呢?你们真当本官是个傻的,如此好糊弄过去?”
“青天大老爷,真不是小人骗您,实在是小人们也被摆了一道,有苦说不出啊!”张二栋一面磕头,一面哭诉。
县令忙问:“你们遇到了什么事?给本官讲清楚!”
胡正双眉皱成川字,“我们宿夜不寐,赶到洛阳,心想跟着妹妹吃香的喝辣的,好好享受一番。哪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妹妹,她竟成了鸨子!我们要见她,还得先交一笔银子呢!”
“你先头还说你妹妹嫁给了洛阳商贾,怎又成了鸨子?”县令疑惑不解地问。
胡正愤愤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县令下令道。
林三万代为答话:“青天大老爷,简单地讲,就是胡正他妹妹命不好,嫁给那商贾没享两年清福,就因生不出孩子,被善妒的正房夫人扫地出门。她为了在洛阳立足,不得不沦落风尘。这些年几经浮沉,成了鸨子,养了一帮女儿当摇钱树。”
“那你们一千多两银子就是在那秦楼楚馆花完的?”县令蹙眉问。
林三万立刻答道:“那倒不是,胡正他妹妹还算有良心,看我们乐不思蜀,竟叫人把我们的包袱丢出去,把我们全轰走了。那天也合该我们倒霉,刚赁了个宅子,便被人给打劫了,一下子就成了穷光蛋,不得不沿街乞讨了。”
“你们这叫自作自受!”县令批判一通,再问:“不过,你们既是当过体面的掌柜,洛阳那地儿颇为富裕,你们找活干,该是不难的,何必以乞讨为生?”
“只因我们吃不惯那洛阳的东西,这种面食那种面食,两三天也难吃上一碗饭。我们是一天三顿吃惯了饭的人,一天不吃米饭就难受,哪里还有心思待在洛阳找活干?巴不得一天就赶回家,吃口热乎饭!”张二栋气呼呼地接话,又埋怨道:“早知道说什么也不听你们的,就随便找个地方挖个洞,把银子埋了,今天花一两,明天花一两,快活又自在。”
“你在那些漂亮姑娘的床上可不是这样讲的,这会儿又怪起我们来了!”胡正反驳道。
张二栋伸长脖子,指着胡正骂道:“要不是你说想尝尝年轻姑娘的滋味,我们会玩得那么花么?况且,她们是千人骑的,我还怕得脏病呢!”
庾家那一千多两银子,他们花的花,被抢的抢,竟是分文不剩,她们知道这个消息,恐怕要哭得背过气去!
再看这三人钱花完了还毫不悔改,庾思容不禁怒问:“你们都在大丰收米行当掌柜,何以能心安理得地偷一千多两银子?依我看你们这样子,东家该是待你们不薄的!”
胡正一脸不满,“我们的东家是一个臭娘们,整天问东问西的,烦都烦死了!一会儿问米仓里每天要保证不进老鼠,一会儿问今儿个怎么买米的人少了,一会儿问何时进米,事事要问,事事要插手,我们早都不想干了!”
“就是,没见过她那么啰嗦的人,一天不问个十遍八遍的,都不算完。”张二栋附和道。
庾思容岂能容忍他们这般编排自个儿的亲娘,厉喝道:“人家是东家,问你们一些事情也是应该的。照你们这么说,凡是问得多的,都该被偷得一干二净,喝西北风去?”
“混帐东西!敢冲撞王爷,不要命了?”何桂通上前,刷刷地扇了三人耳光。
庾思容这才稍微解了气,佯装不知,问:“诸位大人,敢问按照《大庸律例》,三人偷一千两银子,该如何处置?”
“回禀王爷,按照《大庸律例》,偷一两银子者,杖责三十大板;偷十两银子者,坐牢一年;偷五十两银子者,流放三千里,并服三年劳役;偷一百两银子者,坐牢十年;偷二百两银子者,判处绞刑!”
三人偷银有多有少,但都在二百两银子之上,绞刑,也就是要被砍头的!
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面磕头,一面求饶:“王爷饶命,大人饶命。”
“不论是我判还是庐陵县令判,皆是按《大庸律例》判,你们若想死,那就把所偷的银两如数归还。归还之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县令断言。
“那些杀千刀的小偷,把我们的银子全偷了去,我们拿什么还?”
“这不是逼死我们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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