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个胡同。胡同口有一株很大的桂花树，每年秋天整个胡同都香。”夫人说。
又道，“三十年了，我再也没机会回来看一看。”
颜凉榆的心口，狠狠一疼。
“我有时候午夜梦回，也想回去。可到底只是梦。世道大变，我这一生都在承受更替，无法安稳。”夫人说。
“乱世人如浮萍，没办法的事。”颜凉榆说。
夫人：“但你能和阿之在这里结婚，我也是很高兴的。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从小看惯的雪。”
她很快替颜凉榆梳好了发髻。
手法不够娴熟，所以发髻很简单。
“姆妈，您想回祖宅去看看吗？”颜凉榆问。
夫人很坚定摇摇头：“不回。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能使劲往前。”
又笑道，“也没办法，我这次来得很匆忙，外界一点消息也不知道。是张二爷承担了风险，我也不能给他惹麻烦。”
“张知接了您来？”颜凉榆问。
夫人点头。
她把情况和颜凉榆说了。
上次张知接了夫人过来，盛远山就特意留了后手，可以单独和张知接触的线。
这次，张知主动派人传信，说颜凉榆和景宪之打算结婚，问夫人是否愿意前去参加婚礼。
很简单的婚礼。
又说不能保证夫人的安全，但可以把此事做得尽可能隐秘，不管是宜城的军政府还是北城的政界，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不透风。
但这样风险也最大，因为没有专列开路，夫人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一旦专列北上，就什么也瞒不住。加上尹家老太爷前不久去世，此时的北城政界比较敏感，景夫人北上可能会造成恐慌。
“我和远山商量了，愿意走这一趟。”夫人说，“我一个人，身边带四名好手，由张家接头。”
颜凉榆：“舅舅放心？”
“我们一向不做无谓的担心。事情有风险是必然的，总不能为此就畏缩不前。”夫人道。
颜凉榆：“……”
景宪之性格上讨喜的地方，都是像夫人。
因为行程很隐秘，夫人活动的范围必须尽可能小。
颜凉榆想到，前世景宪之统一了南北，消灭了这个政府，收拢了张家的势力。也许，等到了那一日，夫人可以回家尽情逛一逛。
——就是不知道，真有那一天的时候，南姝会流落何方？
颜凉榆发现，人必须很麻木活着，一心往前，不做任何的瞻顾。得到，必然会失去一些。
不管失去的是什么，都不能去留恋，否则日子过不下去的。
这也是夫人三十年如一日所做的。
她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大喜的日子，不聊这个。你能和阿之结婚，姆妈很开心。”夫人替颜凉榆戴好了头饰。
景宪之也有副官帮衬，换了一身喜服。
宾客只有张知、张南姝夫妻俩，颜凉榆和景宪之在母亲的见证下，今天正式成亲。
有天地为证，有高堂认可，又有好友见证，这场婚礼比颜凉榆想象中完美太多，简直是任何奢华盛大的场景都无法比拟的。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此！
他们俩拜了天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庭院亮起了灯火。
红烛灼灼，白雪皑皑，颜凉榆眼中只有极致的红与白。
“夫人，您今晚住我的西厢房，行吗？咱们俩也聊聊天。”张南姝对夫人说，“我有不少的疑惑，想请教您。”
夫人点头，笑道：“叨扰南姝了。”
他们都离开了。
程嫂等人收拾了，准备好热水，也退下去。
卧房的地龙烧得很暖和，院子内外静谧无声，只雪压断枝桠的细微声响。
颜凉榆紧闭了门窗，坐在梳妆镜前，由景宪之帮衬她摘掉头上的首饰。
她卸掉残妆，换了新的睡衣。
她被景宪之抱上床的时候，呼吸有点紧。
“紧张？”他问。
颜凉榆：“有点。很奇怪是不是？”
“是激动吗？”他打趣。
颜凉榆：“得偿所愿，的确激动。”
又道，“你失踪的日子，我还以为这些永远不会发生。”
景宪之轻轻抚过她面颊：“傻话。”
他吻着她。
这一夜的红烛，似被细微的风吹动，摇摇晃晃的，流淌了满桌的烛泪。
红烛烧了一半时，室内安静了，颜凉榆洗了澡，静静依偎在景宪之的胸前。
“疼吗？”他问她。
颜凉榆把头埋在他怀里：“还好。”
“多谢你，珠珠儿。”他道。
颜凉榆：“谢什么？”
“谢谢你做了那样可怕的梦，还有勇气和我结婚。”景宪之说。
颜凉榆的心湖，微微荡漾了下。
她回吻了他：“是你给了我勇气。我不想嫁人，我只是想嫁给你。除了你，谁也不行。”
景宪之抱着她的手臂收紧，牢牢箍住了她，半晌才松开。
两个人的情绪，有点激动，又格外平静。
“要是今晚怀孕了，我们的孩子叫雪儿吧。”颜凉榆说。
景宪之：“要是男孩子呢？”
“男孩子就用同音的某个字，到时候再想。”颜凉榆道。
景宪之搂着她，脸贴着她面颊：“珠珠儿，我……”
“怎么？”
“你不是怕生孩子吗？”景宪之说。
这个问题，颜凉榆想过无数回。
她的确怕。
可当年的她，多少有点卑微，被打压得太厉害了，对自己没信心。欺负她的，又何止是孩子？
只是她很爱她的孩子，他给颜凉榆的伤最重。
她现在不怕了。
经过这么多事，她的内心筑起了坚固的城堡，谁也不能践踏她的生活，包括孩子。
当她没了恐惧，也就不再抗拒生子。
再说了，姜窒霄不是她亲生的。她亲生的孩子，未必很差劲。
“我不怕了。”她坚定告诉景宪之，“我想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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