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洛看向她身后,没说话。
褚清微微一笑,了然道:“我为了一个人前来,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耽搁到现在。王妃就不必担忧隔墙有耳了。”
薛洛还记得昨晚睡前李玄然在自己耳边好一阵子的絮絮叨叨,于是打开了面前的匣子,先拿出了那个鎏金手环。
日光从窗外透进来,让鎏金手环在薛洛的掌心中变得流光溢彩。
光芒似乎晃花了褚清的眼睛,使得她端着茶盏的那只手微微一颤,险些将茶水晃荡出来。
很快,褚清变得不以为意,轻笑道:“怎么,王妃是想用金银收买我?我可不缺金银。”
薛洛将手掌放得与她更近了些,“你先看看再说。”
褚清便将她手中的手环拿到了自己的手里,漫不经心地在眼前转了转,瞟了几眼。
只一瞬,她的瞳孔巨震,拿起了手环,仔细端详着其中的某一处。她的脸色越来越紧张,“王妃,你这只手环,是从哪里得来的?”
薛洛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温和地笑笑,“不知此物作为与褚姑娘合作的筹码,够不够格?”
褚清思考了半晌,淡淡回答:“如果王妃能够将这手环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来,或许我愿意考虑一下。”
这是在和自己暗暗较劲了。
薛洛并没有表达不满,可褚清的傲慢态度却让汀兰很是为她鸣不平,“褚姑娘,我们王妃身份尊贵,可为了与你达成合作,不但三顾茅庐,还大费周章了一番。若是合作,你也不必再做外室,现在何必摆出如此高高在上的样子呢?”
褚清却无意与汀兰辩论,而是面向薛洛,神色自若,“王妃可愿坦诚相告?”
如今是有求于人,所以只能依从对方的要求。但薛洛却没有表现出分毫的勉强,仿佛就是在等着褚清的追问一般。
“这手环,是六日前,有人替我在掖庭的一位妇人身上取得的。褚姑娘有所不知,掖庭不仅是宫中内侍和宫婢的居所,也是犯罪官吏妻女籍没入宫的劳动之处。这手环的所有者,便是一位中年妇人。”
褚清不置可否,“那妇人如何了?”
薛洛顿了顿,“她……在六来日前已经身故,这手环是从她的尸身上取下的。”
褚清猛地站起了身,脸色如金纸一样惨白,失声道:“不可能!我早上问他,他说他三日前托宫侍看过,还好好的!”
“我既诚心要与你谈交易,又何必撒谎骗你?”薛洛神色自若,“褚姑娘若是不信,我可请人从掖庭摘抄一份罪奴的死亡名单,亦可带你去宫人斜瞧瞧。”
褚清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焦距,六神无主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她惊慌失措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如炬地逼视着薛洛,“她死了,却正巧被你的人发现?我听说宫人斜如同乱葬岗,你们是如何找到尸首的?”
宫人斜,是埋葬已死宫女的地方。死了的宫女没有棺椁,也不立碑,都草草埋了了事。因而宫人斜那儿都是土坟包,要想找到自己想找的人,真不是一件易事。
薛洛的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意,坦诚道:“实不相瞒,自六月我知晓了大姊的处境后,便一直留心王侍郎的动向,也去了两次王家,自然也察觉到了你。这两月来,有人一直在替我查你的身份,包括与你有关的家族。”
“韩家,晋原高门,世代清流,因着曾祖辈的关系,与王家也算是世代交好。韩家有一幼女,单名一个清字。韩姑娘与王侍郎青梅竹马,原本两家要结秦晋之好,可在八年前,时任晋原太守的韩常景,也就是韩姑娘的父亲,被查出贪墨巨额税赋。”
褚清的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那时正值黄河水患,朝廷钱款本就捉襟见肘。圣上得知此事,龙颜大怒,下令查抄韩家,将韩太守斩首示众。此外,凡是韩家男丁,一律赐死;女子,一律贬为罪奴。”
褚清眼中满含悲愤,“父亲两袖清风,根本没有贪墨朝廷一个子儿!圣上妄信小人谗言,使父亲含冤而死,韩家百年根基,就这么毁于一旦!”
薛洛讲述着这个久远的故事,面上也不由得浮现一丝不忍。
“可怜韩家流芳百世,朝夕之间荡然无存。韩姑娘那时在庄生谷求学,躲过了这一劫,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褚清想起了那日。
她从庄生谷学成归来,刚瞧见晋原城的城门,就被表哥捂住嘴拖上了马车,带去了寿阳的外祖家。那一日马车疾驰,自己吐了一路,可表哥心急如焚,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不适。
那个漆黑的雨夜,她才知道,韩家没了。她的父亲被当街斩首,几个阿兄被赐死,母亲被押送去了长兴。
她还在茫然和怔愣中,一向慈爱的外祖父严厉呵斥了自己,神色严峻道:“你记住,从此晋原不再有韩家,而你也不再是韩清!你是我已故长子的独女,褚清!”
从做了褚清的那一日起,她没有出过外祖父家的门。直到事情渐渐被人淡忘,她得了外祖父的许诺,去了父亲最先为官的地方,晋原城城郊的文水县,一个人生活。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那个漆黑的雨夜,忘记了辗转反侧、刻骨铭心的痛,可在去年的年末,王慧墨找到了自己,告诉自己,母亲还活着。
她寂灭的心陡然间亮起,似乎又寻回了鲜活的希望。
对于韩家覆灭之谜,她其实一直存有疑虑,也并不信任之前交好的王家。为了母亲,她压下了这一切,她跟着王慧墨来到了长兴,做了他名义上的“外室”。
可眼前这位青绿色衣衫的女子,如同神女般澄澈干净的女子,却告诉自己,母亲已经死了,死在了六日前,葬在了宫人斜。
薛洛瞧着面前的紫衣姑娘,潋滟动人的光彩仿佛在一瞬间失色,只留下了满地狼藉的灰败。
她有些于心不忍,走到了褚清的身边,递上了自己的帕子,柔声宽慰,“褚姑娘,斯人已逝,节哀。”
褚清死死地抓着手中的鎏金手环,再也抑制不住泣血椎心之痛,悲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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