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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极则必反


王帐内,烛火微熄,浮光掠影。

宋祈年盘坐在王帐中央的空地旁边,将乐琴置于双腿之上,他克制着伏低头颅,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琴弦。

忽而一阵乐声如泉水盈散,他操琴的姿势极为优雅,半明半暗的烛光下,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低雅悠长的乐声宛转而欲诉。

兰姻见状,随即半褪外衣,长袖一舒,竟随着乐声舞动起了纤细的腰肢,莹白的肌肤在薄纱之下时隐时现。

她的手腕白皙如玉,在轻纱的映衬下更显娇嫩,那皓腕轻轻摆动间,如同春雨浸润过摇曳的柳枝,波光粼粼中透露出无尽的柔媚。

她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支凤钗,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更添几分动人。

兰姻不会乐舞,只凭着前世舞剑的记忆,微步凌波,抬手回风。

随着宋祈年的琴音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兰姻顺势足尖点地,提裙迈上高台。

旋转之间,她纤腰一扭,抬手将主座上的丰齐王拉了下来,走到了空地中央。

兰姻缠绕在丰齐王身边折腰翘足,姿态宛似流风,曼妙无方,看得丰齐王心醉神迷,霎时忘了刚才的不快。

他欲把兰姻搂入怀中,奈何兰姻百般相诱,一面绕着他打圈,一面脱去了上半身的长衣。

丰齐王色欲熏心,喊道:“美人!快来寡人怀里!”

兰姻扭身避过,随之绕至丰齐王身后,呼吸略促,美好的胸形在单薄的里衣之下微微起伏,旖旎的媚姿撩人心旌。

宋祈年余光一扫,却见兰姻风情万种拂了拂头顶的发髻,松散如瀑布倾泻而下。

随着一道高音崩裂,王帐内瞬间爆出无数惊叫之声——

“大王!”

“小心!”

......

兰姻阴狠一笑,手执凤钗用力抵着丰齐王的喉咙,朝着僵持在周围的士兵喝令道:“谁都不许动,你们胆敢上前一步,你们的王也就要见血封喉了!”

那金钗的末端被磨得锋利,尖端直抵对方命门。

王帐内外的丰齐士兵闻听此言,一个个都不敢上前。

“你这贱人!”丰齐王挣扎着想要脱离兰姻的钳制,奈何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居然下手又准又狠,使得他根本脱不开身。

“嘴巴放干净点!否则有你吃后悔药的时候!”兰姻手腕微微用力,划破了丰齐王喉咙下方的出血点。

丰齐王疼得面孔狰狞,顺势求饶道:“好、好好!寡......寡人不说话了,美人你想要什么,寡人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别伤害寡人!”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宋祈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连忙推翻了腿上的古琴,跨步至兰姻身边,协同她一起绑住了丰齐王的手脚,迫使他无法反抗动弹。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并未提前商量,但还是有冥冥中的默契。

宋祈年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丰齐王,还请你签下退战书,许诺往后五年均不可踏足冒犯仓旻边境,如若不然,今日我等便与你同归于尽!”

宋祈年这话说得出来,也做得出来——

宋祈年本就知道此行有去无回,他也不想兰姻出嫁丰齐和亲,所以他准备了一个计划,安排递送过国书的使者趁机行刺丰齐王,届时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可是左荀的一句话以及冒然现身的兰姻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没想到兰姻抢先他一步,做了行刺之事。

“好!寡人答应你们!快把、把退战书拿来!快!寡人签字!”丰齐王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虽不愿如此被人胁迫,但兰姻手中的凤钗却是磨得十分锋利,稍有不慎就能让他血溅当场。

宋祈年快速取来了退战书,把持着丰齐王的右手,操控他签下了名字,盖下了国印。

一切做完之后,丰齐王又道:“寡人承诺五年内不再踏足仓旻,快快放了寡人!“

兰姻和宋祈年不一样,宋祈年觉得只要有了退战书,两国就不会再有争斗;可是兰姻知人心狡诈,若她就这么放了丰齐王,日后必定横生祸患——不如当下斩草除根!

思及此处,兰姻又道:“传令下去,让蹲守在瀛洲境外的丰齐军全都退至斛门关外,我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差一分一刻,我就杀了你!”

丰齐王神色微动,来不及多想,急火攻心地朝着外头的将领厉声命令道:“快听她说的去办!”

兰姻见状,又将丰齐王当作人质,一面推着他往前走,一面朝着仓旻士兵道:“撤!所有人跟我出去!”

仓旻士兵见兰姻若此作势,便立刻振作起来,纷纷拔出长刀护着兰姻一行人走出了王帐。

同样的,丰齐王还被挟持在兰姻手中。

丰齐士兵也丝毫不敢怠慢,隔着一段距离缓缓跟随其后,只待稍有不测就奋起反攻。

与此同时,瀛洲境外,丰齐的主将在接到撤退的命令后,迅速而有序地撤离了仓旻的军事范围。

一个时辰内,原本密布在仓旻边境的丰齐军已经全部撤至斛门关。

秦广接到线报的时候,发现原先驻扎在原野上的丰齐军帐里已经空无一人,原地只留下一些被战火洗礼过的焦土。

......

同一时间内,在兰姻的引导下,近千余名士兵们护送着仓旻使团离开了斛门关,向着安全地带前进。

夕阳尚有余光,距离仓旻使团军阵之后的不远处,一路骑兵当先,背后跟着丰齐的浩浩荡荡万余之众。

双方对峙在瀛洲境内的羊尖城。

风雨降至,黑云压城,似乎正酝酿着一场一触即发的恶战。

城楼之下,兰姻派数十名精兵扼住了丰齐王作为人质,僵持在军阵后方并等待传令。

而她则与宋祈年等人率先退入了城中。

宋祈年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裹紧了兰姻的身子——

他有太多话想问她,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更不明白的是,兰姻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行刺丰齐王以作退兵的把柄。

兴许她早就布局好了一切,从没想过要断送自己去丰齐和亲。

可是兰姻的这个举动已经惹怒了丰齐,丰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尽管已经签下退战书,但是以丰齐将士的态度来看,如果兰姻伤了丰齐王,他们绝对会背盟败约,重新卷土杀回来。

除非......兰姻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宋祈年心里越想越没有底,稍稍加快了步伐,跟随兰姻爬上了城楼。

风声飒飒,黄土萧萧。

在黄昏的帷幕下,天空被沉重的黑云所笼罩,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与沉重。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兵甲相撞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两股力量开始在羊尖城下紧张地集结。

战斗尚未开始,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水汽和即将到来的血腥气息。

军阵后面,丰齐王出了一身汗,被四把明晃晃的长刀分别扼住前后左右四边脖子,寸步难行之际,脸色变得灰如尘土,“你们快放了寡人,寡人不是已经答应你们,不会再犯仓旻,你们为何出尔反尔!”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前方的丰齐军兵中突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丰齐王不知发生了什么,使劲抬起头,直到听到兵刀剑戟之声,看见接下来的一幕,眼睛瞬间就直了——

只见一面帅旗猎猎飞舞,鲜红色的“程”字恰似催命的符咒,如同边关的疾风包夹而来。

“杀啊!兄弟们——”

“给老子杀了这群丰齐狗贼!”

......

八百山贼晓习骑斗,精壮彪悍,人人配备良刀武器,生来就是纵横杀敌、令人闻风丧胆的先登死士,杀伤力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而对于毫无防备和计划的丰齐军来说,埋伏在后方的程含一行人无疑成了灭顶之灾。

与此同时,兰姻欣然看着前阵厮杀的程含,扬手传令道:“谁先砍下丰齐王的首级,赏军八百两!”

此话一出,丰齐王浑身一颤,没有丝毫迂回的余地,甚至连惊慌之声都未曾脱口,就被身旁的四名精兵瞬间砍断了头颅。

战局立刻拉开。

两边的仓旻士兵强弩如风,恍如密密麻麻的黑色雨点,铺天盖地地朝中间的丰齐军厮杀而去。

宋祈年站在城楼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几乎能闻到下面传来的浓重血腥味。

他面色复杂至极,握着空拳的手指松了松又收紧,声音里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焦躁和不解,对身边的兰姻问道:“程含埋伏至此,是长公主的安排?”

兰姻注视下城楼下的战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不隐瞒,点头回道:“是我的安排。”

宋祈年肃然起敬,却眉头紧皱,“打此一战,长公主杀了丰齐王,必然会引起后顾之患。”

兰姻与宋祈年目光交汇,知他所想,反问道:“你是怕退回斛门关的那群丰齐兵卷土重来?”

宋祈年微微颔首,“长公主将他们引开只是缓兵之计,如若他们得知丰齐王已死,丰齐首将必不会善罢甘休,不日便会重新攻打瀛洲。”

兰姻眉角微挑,一字一句地娓娓道来:“谋定而后动,宋侍读怎知我没有退敌之法?”

说着,她的目光幽幽地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似是大雨将至,“再者,那群丰齐兵怕是已经没命活着走出斛门关了。”

灰沉沉的天空中,淹没了最后一丝余光。

距离隔得很近,宋祈年的目光锁向了身旁的兰姻,心里凛然一阵颤动。

宋祈年未曾想过这一局,兰姻居然把他也瞒在了鼓里,又或者她是故意瞒着他......

“长公主,不想跟臣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明明不愿和亲,却还是要以身冒险前来丰齐,更是不顾身份体面也要挡在臣面前为敌国献舞、行刺......”

就像初见那日,她为了护住宋家全府人的性命,也是毫无征兆般地给了他刻骨铭心的一棍棒。

闻听此言,兰姻微微一愣,不想他会说出这般克制又极致的诘问。

迟疑片刻后,兰姻轻轻拽了一下身上宽大的外衣,作势咳嗽了两声,仰头看着宋祈年微微一笑,“还需要我解释什么?因为我喜欢你,不想让你死,这个答案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宋祈年心神震荡,恍惚间说不出话来,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左荀连番拍掌,扬声道:“原以为丰齐王还算有点本事,没想到他千防万防竟死在了一个女人手上,纵观戏坊杂文都不敢这么写,小公主此局可真是让我佩服,佩服!”

兰姻转头一看,见左荀迈步走了过来,原先你侬我侬的气氛顿扫而空,惹得她有些不满,“文谦叔叔莫说这些空话,我看你全程坐山观虎斗,也不知这出戏码让你看爽了吗?”

左荀耸肩摇头,先是看了兰姻一眼,然后又隔着她的肩膀对上了宋祈年的视线,幽幽道:“小公主脱衣一舞惊绝天下,回去之后我定要让冷方夷写成新编戏文,在茗生园好好唱道唱道。”

兰姻听完他的话,只当是他轻佻惯了,没在意他的调侃,却不知道宋祈年站在她身后,脸色已然变得极为难看。

恍惚间,宋祈年觉得是自己分文不值的风骨害得兰姻受辱,而他一直以来信奉万民至上的理念,也在这一刻彻底动摇了。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千千万万人都不曾令他失去理智。

唯独兰姻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和局限——

他想保护天下人,却连一个女子也保护不好,反而还要对方来保护自己。

而他那自诩聪明的头脑,事到如今,却连一个女子也看不透,反而还总是被她蒙在鼓里。

真是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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