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的眼眶早已哭的肿胀如泡,听了这话,忍着浑身不适,跪于陆谦面前,哭求道:
“叔公,爹爹已经不信我了,若连叔公也不信我,三娘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说罢,复又站起了身,一双通红双目怒指陆覃:
“我回府不过三日,首日,二姐姐便来剥我的衣裳,第二日,便害死了我的亲娘,现如今,又要强逼我在众人面前察验贞洁。”
“我问你,就算我清清白白又如何,谁知那察验的嬷嬷,是不是你提前准备买通了的?”
“我再问你,就算那嬷嬷未曾被你买通,也证明了我清清白白。”
“可我如今,被你们摁在这个地方,堂而皇之的验了清白,若传了出去,外头又有几个人会相信我是真的清白?”
“他们又是否会说,只是陆家为了脸面,强说自己的女儿清白。”
“反正大夫人和二姐姐,是唯恐天下不乱,是唯恐陆家的清名不败,我也看透了你们的谋算。”
“不就是要羞辱我么,不就是要逼死我么!”
“横竖我验不验这个清白,外头都要传我是个荡妇,横竖我验不验这个清白,大夫人和二姐姐都有一箩筐的阴谋诡计等着我!”
“干脆,我现在就称了你们的心,如了你们的意!”
说罢,她当真又爬起身,素白衣衫衣袂翩飞,如蝶翩跹,一股脑往那殿堂正中的白玉梁柱上撞去。
众人大惊,连忙拦的拦,阻的阻,劝的劝,霎时前堂一团乱麻。
陆谦和陆永看得出来她是在演戏吗?
答案是必然的。
这二人都是混迹朝堂十数年,油滑老练,近乎火眼金睛的人物,怎会不知陆温故意闹作一团,就是想将此事蒙混过去。
只是这出戏,他们要配合吗?
答案也是必然的。
他知晓她受陛下所荐,必定身份不凡,怎么个不凡法,才会叫陛下,费尽心思的为她筹谋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女出身呢。
答案只有一个。
面前这位美貌无双,智谋更是不落于下的女子,是来自南边儿的贵人。
一个惹得两国君主争来夺去,频频战火的女子。
一个出身簪缨世家,却因家族祸事,沦落为娼的女子。
因而,这忠贞之事,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难怪与那教场上的瘸子,长得那般相似。
陆谦思虑毕,心头先是一松,而后眼也疾,手也快,一把按住了陆温的双肩,将她摁回了椅子上乖乖坐着,出声安抚道:
“三娘说的什么话,三娘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你爹爹不信,叔公信。”
陆温伤心欲绝,掩面哀泣:
“叔公救我作什么?反正没人心疼我,没人替我做主,爹爹也不信我,非要叫我蒙受这不白之冤,还不如死了好,死了反倒干净!”
陆谦无奈,也只得温声劝道:“三娘若不想验,不验便是。”
陆温闻言,哭的愈发大声,愈发悲凄:
“好,父亲说我是不想验,我就偏要验,现在就去请,去请!”
“只一个,若验出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我要二姐姐也验一次,我要二姐姐,也尝一尝我今日受过的折辱。”
陆覃一听了这话,立即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就掴了陆温重重一个耳光。
“你这娼妇,淫妇,你自己干了这等污糟恶事,还要将我也拉上!”
躲与不躲,必定是不躲,效果更好。
她面颊火辣如灼,唇畔也溢出些血丝来,加之这一耳光极重,将她原本浓密规整的云髻打的歪歪斜斜。
几缕碎发垂散于额,眉宇楚楚,柔弱可怜。
只叫这堂前诸人,都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陆永当机立断,严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二小姐带下去闭门思过,从今以后,若没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绣房一步。”
林氏见状,便知陆永有心偏袒,又冲上来,急声道:
“老爷,我还有人证,可以证明三娘私德败坏,快,快将那丫头带上来。”
陆温则是被丫头从地上扶了起来,听了这话,反倒不急了,慢慢拢了袖袍,坐回了旁边的椅子上,还自娱自乐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爹爹,叔公,您看见了么,为了争四署的名额,母亲一计不成,又生百计。”
旋即,她哀哀一叹:“人证,物证,简直多不胜数,不知何时有尽呐。”
林氏怒声呵斥:“你若安分,只做个知晓礼数的闺中小姐,我又怎会抓了你如此多的把柄。”
虚虚掩着的房门再次被推开,几个奴仆押着一个弱不禁风的丫头进了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位,才是她们今儿的重头戏。
林氏冷冷道:“莺儿,你只须如实说便是。”
莺儿浑身被汗液浸湿,双手交叠于额前,面色惊惶无比,嗓音抖颤: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林氏冷笑一声:“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陆谦微微沉吟:“有什么便说什么,你只需如实说来,自有我来为你做主。”
那莺儿抬头觑着几人的脸色,琢磨了会儿,缓缓道:
“回两位老爷的话,是……是奴婢昨日看雨一直没停,便想着去给三小姐送伞。”
“哪知……哪知……哪知那等腌臜事,竟偏巧让奴婢瞧见了,奴婢怕得很,一时慌措,竟不小心打碎了厨房门外的一盆山茶花。”
陆温单手托腮,懒懒道:“我与他,在厨房里做什么?”
莺儿霎时羞红了脸,瞥过脸去,低声嚅嗫:“奴婢,奴婢不敢说。”
陆温十分不解:“到底何事,你如此支支吾吾,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有谁,逼迫于你?”
莺儿颤颤地抬了眼,迅速瞥了一眼林氏,立即挪开眸光,再次低声道:
“就是那种事。”
“哪种事?”
莺儿咬了咬牙,恨恨道:“通奸,就是通奸!”
陆温不怒不急,反倒笑靥如花:
“我又是和谁,做的那恶事?”
“就是你那姘头,相好。”
“我的姘头是谁?”
莺儿道:“奴婢,奴婢认不得。”
“你是亲眼看见我与他欢好?”
莺儿愣了愣,定定道:“看见了!是我亲眼所见!”
“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是亲眼所见?”
“是。”
“几时?”
“大约是……丑时三刻!”
“哎呀。”陆温站起身子,快步走到陆永面前,急急跪下,抽出帕子,朝着陆永再次泪带梨花,清雨哀婉。
“莺儿言辞恳恳,宛如亲见,想来确有其事,女儿定是受了贼人迷奸,还请父亲为女儿做主,报之大理寺,请他们前来督查此案。”
陆永老脸涨红,简直被她险些被气晕了过去。
他原本以为只是女儿间的几句拌嘴,怎料牵涉出了这般多的阴私丑事,如今更是涉了人命。
此事若闹到了朝堂上去,保不准要落下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
他忖了忖,大手一挥:“来人,将这两个丫头,全部拉出去杖毙。”
他待陆温,不能打骂,不能苛待,只能恭恭敬敬的供着,只是他也不愿舍弃自己的嫡女,就只能解决两个多嘴多舌的奴才。
说罢,外头小厮来报:“老爷,外头来人了。”
“父亲且慢。”陆温起身,淡淡道,“案子,还没问完呢。”
苏宛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前堂的门槛儿,陆永与陆谦无暇顾及两名丫头,连忙迎了上去。
陆温先行一步,越过陆永与陆谦,福了福身子,见了礼:
“民女见过苏大人。”
陆永,陆谦二人面面相觑,顿生恼怒之意,正要开口,却觉喉骨一阵刺痛,像是被人点了哑穴。
又见陆温拂了拂衣袖,瞥来一道锋锐眸光,宛如寒冰之刃,剐得二人浑身难耐。
这二人到底只是个文官,被此女点了穴,又晓此女有陛下作保,只得闷声受了,袖袍一挥,僵在原地。
苏宛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眼陆温,见她双目红通,好似委屈极了,躬身也浅作了一揖,微微惊诧:
“陆姑娘怎会在此?”
陆温温婉道:“与公子一别,睡了还不足半个时辰,便被捉到前堂问责了。”
“问责,问什么责?”
“说是,与人通奸。”
“如此说来,是我连累了姑娘?”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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