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一声惨叫,彻底乱了。
雷声轰鸣大雨滂沱,与惊呼大喊混在一起,让人心惊胆颤。
走在前头的有不少人弃车往回跑,本就道路狭窄又被马车占了位置,一时间堵在一起怨声载道。
陆云青已经顾不得再寻江心月的不痛快,战战兢兢的依着徐行简满脸祈求:“表哥,我们也赶紧走吧。”
徐行简望着下坡的位置神色凝重。
自山顶而来的泥水汇聚而下,几乎成了小溪。
脚下的泥路变的松软,隐隐有向四周溃散的趋势。
举目望去,距着百丈远的十几辆马车已经挤做一团。
不时能看见马匹拖着车厢举着蹄子,从道上滚落下去。
随着几声动彻天地的巨响,整个山都仿佛跟着摇晃。
在陆云青恐惧的目光中,一条陡然出现的洪流像利剑一般将山道斩成两半。
而刚刚还陷在泥里的几辆马车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快跑!快跑!”
见到如此恐怖的景象,更多人慌不择路的往回跑。天黑路滑,有人跌倒有人坐在地上软了腿。
骂声与哭声交织,整个朝露山变成了人间炼狱。
陆云青大着的肚子几乎成了累赘,徐行简除了怕人伤到她,还得分神稳住她的情绪。
耳边是她哭哭啼啼的抱怨,而几步远的江心月正将油纸伞塞到一个抱着稚子的夫人手里。
姜稚与谢宴辞的马车坠在末尾。
虽然隔的远,哭喊声还是隐隐约约能听见。
谢宴辞猛得坐直了身子,刚挑了帘子,谢旪已经一身雨水的候在车外。
“殿下,山洪暴发,将前面的路给冲断了。”
天已经暗成了灰色,凉意沁骨的风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
谢宴辞转头看向姜稚,正和她清凌凌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面上含着笑:“爷让谢旪护着你先回朝露寺。”
“这下子非得泡了温泉再走不可了。”
放在脸上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姜稚甚至能闻到他袖口馥郁的龙诞香。
知道他是怕吓着自己强做镇定,姜稚忍不住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随着返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马车也乱了起来,有人浑水摸鱼想靠近搜刮银钱被谢旪用剑逼退。
后方如此,还不知前面乱成了什么样子。
姜稚秉着呼吸,努力收拢思绪不被外界所扰,回想着上一世所发生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被惨叫声所扰,脑子里一片空白。
望着谢宴辞的脸,姜稚悚然一惊。
亦或者,上一世根本没有朝露寺随行一事。
那个时候自已经嫁去陆府,和谢宴辞没有瓜葛。自然不会遭了裴若雪的记恨,以至于雪球越滚越大,最后她与晋安帝有了苟且。
再到皇宫执意今日回京,一环扣着一环皆有迹可循。
想到沈姨娘之死,姜稚胸口一窒,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陆喻州说谢宴辞活不长,难道应期就在今日。
还是说,除了沈姨娘,自己现在还要害死他不成。
谢宴辞手捧着姜稚的脸,见她一副忧心之色,心头刚升起一点暖意。就见姜稚突然变了神色,双眼发直,一副被吓狠了的模样。
“只只。”谢宴辞目光一沉,双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唤了一声。
姜稚眼珠子动了动,怔怔了看了他一会,簌簌的落下泪来。
她实在是怕极了,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过的话,会不会将谢宴辞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小心一些。”
嘉贵妃等人的轿辗有没有平安下山还未可知,如今受困的都是老弱妇孺,还有歹人趁乱做恶。
谢宴辞镇守边关多年,守的正是一方百姓。姜稚在这个时候说不出让他一起走的话。
只能叮嘱他小心再小心一些。
滚烫的眼泪滴到手背上,几乎要灼伤了他的手。
谢宴辞被姜稚带着绝望与痛苦的目光惊到,有些疑虑却又偏偏像是懂了她未尽之言。
他凑近了一些,揉了揉她的脸。做出了从未有过的承诺:“我不会死的。”
“只只,我不会死。”
风更大了一些,雨水飘进了马车之内将谢宴辞的衣角打湿了一块。
哭声渐近,直至停在车外。
江莲音面无色,浑身湿漉漉的满是泥水。
她再也没了贵女的体面,大哭着喊道:“殿下,求你救救臣女的姐姐,救救她!”
谢宴辞巍然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姜稚推了他一下。
“王爷放心去,妾身在朝露寺等着。”
她不会身手,留下来也是添乱,倒不如早早回了朝露寺帮着安置受伤之人。
谢宴辞不再多说什么,起身下了马车,身形很快被急雨包裹。
他朝着马车看了一眼,低声嘱咐谢旪:“护着她回朝露寺。”
说罢,朝着山下而去。
江莲音也想跟着,却被姜稚拦住:“江姑娘若去了王爷就要多救一人,何不随妾身去往朝露寺等候。”
“我长姐生死不明,如何能随你回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冷血无情。”
“我若冷血,凭着与江姑娘的这张嘴,刚才就应该阻止王爷前去,做实了冷血之事。”
“江姑娘以为我想救你?”姜稚冷冷的勾了唇,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你这般碍事,自己要寻死便去死,我只是不愿你拖累了王爷。”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让谢旪现在送你一程。”
“是回寺还是现在死,江姑娘自己选。”
江莲音被姜稚眼中的杀意吓到。
她不明白刚刚还一副老好人样子的人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纵使满心不忿,在谢旪拔出长剑以后,终是闭上了嘴。
山坡下的一段路已经踩踏的不成形。
山道上横七竖八的丢弃着废弃的马车,和无用的包裹。
在离洪流几步远的地方,徐行简半身染血的靠着身后的树干。
江心月扯了裙子缠在手上按压着他腰间的伤口。
那是一条小臂长的刀伤,深刻见骨。
一盏茶的功夫前,一人不小心撞到陆云青却惹得她破口大骂。
谁曾想那人反身便是一刀,还是徐行简挡了一下,要不然陆云青现在已经是一尸两命了。
此时她正站在一旁抹泪,想上前却碍于徐行简身上的血腥味太浓,又不动声色的站了回去。
江心月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是又将裙子扯了一块下来,结成长长的布条裹在徐行简的伤口上。
徐行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可他还是费力的挣扎着坐起,洪流越来越近,他半个身子已经泡到水里。
“还能动那便快起来。”江心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弯着腰去扶徐行简。
只是她早已筋疲力尽,又哪里能承受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几次三番反而扯动了他的伤口。
徐行简疼的闷哼一声。
陆云青听了柳眉倒竖,怒道:“你到底会不会救人!”
“我不会,那你来罢。”江心月早已不耐烦。若不是徐行简受伤后,陆云青捂着肚子叫的太过凄惨,她也不会回头看看他到底死了没有。
结果就被缠上。
陆云青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江心月皱紧了眉头:“既然不会,那便闭嘴!”
丞相府的人都来了朝露寺,除了自己,其他人还不知如何。现在却陪着这两人耗在半路,她不免心急如焚。
陆云青怕徐行简误会还在絮絮叨叨的解释,江心月只觉身心俱疲,想要大哭一场。
她瘦弱的肩膀抖了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徐行简扶了起来。
若再耽搁下去,怕是都会死。
徐行简半靠在江心月的身上,能感觉到她的害怕与颤个不停的手。
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幼时她被自己吓得双眼含泪,却倔强的不哭出声的模样。
蓦地,心中一痛。
陆云青依旧紧紧靠着他,手臂无意识的蹭着他的伤口,
徐行简挪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了江心月白嫩的耳垂。声音因失血过多虚弱的厉害:“宴王,他待你可好?”
“他是我夫君,自是好的。”
江心月吐出口气,绣鞋踩到石头险些栽倒,又极快的稳住身形。
纵使如此,整个右手还是在山壁上狠狠撞了一下。
钻心的痛意传来,涌到喉咙的呻吟被她咬牙压了下去。
徐行简察觉到她受了伤呼吸急促了几分:“你放开我,让阿青来。”
“她大着肚子,如何能扶你。”
江心月头也没抬,却听徐行简缓缓说道:“未曾有孕,为何不能扶。”
随着话音落下,一直哼哼着不停的陆云青也住了嘴。
她睁大眼睛,惊惶不安的唤了声:“表哥。”有些不明白是哪里出现纰漏,被他察觉。
徐行简目光凌厉的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得嘲讽:“这招应该是祖母教你的罢。”
“为了打消母亲替我纳妾的念头,她可真是煞费苦心。”
陆云青被他的目光逼的不敢抬头,本想狡辩一番。可想到徐行简在军中摸爬滚打已久早就练就了一双厉眼。况且他最是厌恶被人欺骗,只得忍下不甘,语无伦次的解释:“表哥,我只是太爱你了,这才求到祖母跟前……”
见徐行简依旧冷漠,不由急道:“母亲早就不满我未能有孕已久,若让妾进了门,待来日生下庶长子岂还有我的活路?”
“我只是想拖一拖,不想有人与我争罢了。”
陆云青抽抽噎噎,徐行简却是嗤笑了一声,表情说不出的嘲讽:“孩子?哪里来的孩子。你让我吃了那么多助兴的药丸子,早已伤了根本。我还能让谁怀上孩子?”
“总归是不想害了别人,陪你演场戏罢了。可你为何连戏也演不好呢?”
“表哥……那药明明……”
陆云青瞠目结舌。
她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在得知有了孩子后徐行简的样子那般怪异。
为何说不同房便不同房。
为何在知道江心月还不死心的时候,对她那般冷漠,对自己越发体贴。
原来,只是不想让江心月受伤,想让她彻底断了念头罢了。
他思虑的那般周全,那自己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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