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是大猫率先了开了口。
“我想起来了……”
它的声线有些陌生,那是宝木集的声音,“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小鸟游那种性格,只要我强调我们是朋友,是不可能告发我的。”
“但是三轮莲不是。”傅司冷冷道,“他揭穿了你。”
“是我越界了——在《欺凌游戏》中,可以扔掉同学的书包、向同学丢粉笔刷,但是不可以犯法。我忘记了这一点。不然,三轮莲也不会说什么的。他也是个心软的人。”
傅司皱起眉头,“你似乎一点愧疚也没有?”
“我为什么要愧疚?”
“欺凌好他人,背叛朋友,死后还变成这种怪物,杀死了四五十人,甚至还害死了自己的姐姐——这样,你一点愧疚也没有么?”
“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是——”
大猫一顿,金色的圆瞳中流露出无辜,“我也是受害者啊。我才是一直都被欺凌,并且最后死掉的那个人啊。到最后,我不仅没能摆脱猫的身份,还要变成少年犯,背负一辈子的污点——甚至最后还自杀身亡了。”
“而他们这些人……还活得好好的,开什么玩笑啊!”
大猫说着,渐渐愤怒起来,“他们害死了我!凭什么还能心无负担地走下去啊!甚至还忘了我!小鸟游结月!三轮莲!——他们这样也算是朋友么?所以他们必须死!”
傅司心头发冷,“即使小鸟游被你这么欺凌与背叛,依旧还是觉得那记忆中的快乐是要大于悲伤,还是怀念当初三人在一起的时光,却也因此更加痛苦——知道了这一点,你依旧还是问心无愧么?”
“她痛不痛苦,与我有什么关系?”大猫露出诧异的眼神。
“你——”
傅司眉尖一挑,一抹怒火勃然而出,但他又闭上了嘴巴,“无需在说什么了。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怨气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股怨气会形成大猫这种怪异。”
大猫看着他。
傅司冷冷说道,“这世间,确实少有纯粹的恶,但总有些人的内心是潜藏着的。那是长年累月、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蓄积、凝结、发酵。只有这种恶念,才会形成你。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明确了................”
“明确什么?”
“明确了——你果然不是宝木集,也不是宝木遥。你是他们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是纯粹的恶意,是真正的厄运。是所谓的……【怪异】。如此一来——”
傅司吐出一口浊气,“我就可以心无负担了。”
大猫瞳孔微缩,“心无负担什么?”
“心无负担地……”
傅司的瞳眸倒映着它,轻声说道——
“斩了你。”
……
……
大猫毛发悚立。
他还有刀么?不可能!
它是看着他轮椅里面的刀全部都飞走了的!
正是因为它明确了傅司手中没有武器了,它才可以这么游刃有余地与他说话。
——难道他真的还藏着一把刀?
“放心。”
傅司像是看穿了大猫的心理活动,“所有的直死刀,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在说谎!骄傲如傅司,也不会撒谎才对!
但为什么!它的内心还是这么不安?它感觉到自己体内某个不存在的器官正在发出呜咽声,那是预感到灭亡的恐惧。
“又是!又是!又是这种眼神!”
杀心如辣油灌入脑海,大猫终于忍不住了!
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它的爪子轻轻一挑............
傅司仅存的一条大腿也被它斩落,破破烂烂的身体顿时轻飘飘地飞在空中。
鲜血四溢间,它抬起爪子,用力一拍!
这一击,它再无半点留情,誓要将傅司拍得四分五裂。任他再怎么强悍,不过也是普通人类,这是他与它本质的差距,是再怎么用计谋都无法弥补的天堑。
傅司,死定了!
……
……
这次,死定了。
傅司漂浮在半空,喟然吐出一口浊气。
恍恍惚惚中,有了死亡的预感。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或者说是低估了自己所受到的伤害。
在被大猫倒吊起来的时候,回光返照的力量支撑着他还可以开口说话,但是身体却是动弹不得了。
他之所以与大猫交谈那么久其实是在默默积蓄那一口气,后来在从怀中拿出日记本的时候,他也悄然将怀中的一把刀拿了出来。
傅司并未欺骗大猫,他已经没有直死刀了。这把刀只是再常见不过的美工刀——劣质绿色塑料握柄,半截生锈的刀刃,染着京子的鲜血——那是柴崎京子从学校小卖部拿的刀,临死之前给了傅司。
此刻,这把刀就藏在他的掌心,但他此刻不要说抬臂挥刀,就连转动眼珠子都觉得困难,仿佛身体不是他的了。
随着最后一口气的流逝,他既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仿佛浸泡在温泉之中,舒服得灵魂都快要融化。
但同时,死亡的征兆仿佛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迫使他的感知力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限。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头顶的阳光被巨大的猫爪遮盖,空气被骤然排开,形成劲风拂开他被血打湿的碎发,血液在这风压下被压缩成扁长的水滴状。
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死亡和复活。
蓦然,一道模糊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喂!!!!!小猫咪,看这里!大爷还没走呢!”
紧接着,一道红色的光芒掠过他的眼前,也掠过大猫的眼前——那是有谁拿着激光灯照过大猫的眼睛。
大猫的身体顿时失控,它一个倾斜,锋利的爪子擦着傅司的脑袋而过,随后便怒吼一声冲着那光源所在地而去。
傅司身在半空,侥幸逃过一劫,但并未安然无恙,爪子毕竟离他太近了,虽然在最后一刻错开了攻击轨迹,但是激起的劲风却是如刀锋一般切开了他的眼睛。
他向后一仰,一道深刻入骨的血痕在他眼瞳之中绽放,鲜血四溢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这生死之间的剧痛反而刺激到了他,他通过意识打开了【系统】面板,将那自由属性点加在了“体力”上。
下一刻,残留在细胞深处的最后一滴力量被强行挤压出来,在血管中疯狂奔走,汇聚在了他喉中。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下面!”
随后他不理会那人是否理解他莫名其妙的话,便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一点。黑暗中他闭目倾听,感受着低风在大地游走的声音,以此来判断自己降落的高度,同时,他另一只耳朵捕捉着大猫身上的腥风,又从远方骤然袭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是这个时候——斩!”
他指尖夹着利刃,身体自由旋转落地,与正好追逐着红点奔袭而来的大猫,交错而过!
“嗡——”
刀鸣轻盈,在红色朝阳中泛起涟漪。
傅司重重砸落在地上,生死未卜。
而大猫则仿佛一只上钩的鱼,顺着红点轨迹微微摆动着巨大的身躯,向前踉跄行走了两三步,骤然停住,仿若冻结。
它艰难地回过头来,巨大的金色瞳仁颤栗着,清晰地倒映着来者,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愤怒、愕然、悲伤、不甘,最后都变作了仇恨。
“三轮莲,又是你——”
话音未落。
下一刹那,它整个身体如充水的气球轰然炸开。
呼啸的狂风中,黑色的粒子从它体内喷涌而出,在朝阳中漫天飞舞,挥洒出一片黑色的雪幕,落在傅司和三轮莲的身上。
三轮莲看着那飘然落地的猫皮,惨然一笑。
“没错,宝木集。又是我。”
……
……
原来三轮莲根本就没有脱离游戏。
当时,他在发觉“画布”已经没有余地可用的时候,并未呆坐在楼道中等死,而是立刻下楼朝着青川长街狂奔而来。当他浑身是汗地抵达现场时,正好听见新的游戏任务是“离开青川长街”。
而那时,他站在漆黑的小巷中,只有半只脚刚抬起来,甚至都没有踏入青川长街的范围。
但黑暗中的他只是犹豫了一刹那,便将那只脚放了下去,打断了脱离世界的进程,留在了这个诡异的世界中。
他也不知道他当时的想法是什么,是看见小鸟游坐着竹蜻蜓飞天的样子吓呆了,是因为那张傅司留下的白纸上的内容,还是那大猫说出来的话勾动了他埋藏的记忆,亦或者只是不想食言——他当初可是说过了要让傅司也在地上爬行。
……
……
“大爷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他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断臂,跌坐在地上,疼的满头是汗。
这手臂是他刚才在挥舞那激光笔的时候被大猫给斩落的——激光笔的漏光情况太过严重,无法精准控制大猫,它找准机会就给了他一爪子,还好他早有准备闪了过去,但也被斩掉了一只手臂。
三轮莲不敢休息太久,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鬼知道除了大猫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怪物。
他爬起来,走到了傅司身前,面色复杂。
有悲伤和不忿,又参杂着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一丝感激与钦佩,但最后都变成了得意。
“到最后.................”
他盯着傅司,明明疼得直抽冷气,还硬是挤出了一抹“邪魅”冷笑,“还不是要靠三轮大爷救场。”
……
……
傅司在昏昏沉沉中,隐约感觉有人正在拖着他往前走。
那人正在抽着冷气说话。
“狗屎。为什么以前不觉得青川长街这么宽?”
“还是说是手上这玩意儿太重了?”
“喂!傅司,你死了没?”
“死了就吭一声。我可不想拖着一具尸体完成任务。”
那人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又继续往前走。
一阵沉默,他大概是已经明确傅司晕死过去,什么也听不见了,轻佻的语气骤然变得有些沉闷。
“这个猫鼠游戏……”
“小鸟游……”
“还有宝木集。”
“这些消失了,又出现在我脑子里面的记忆。”
“真是没想到……”他嗤笑一声,“我居然还有那么阳光快乐的一面。”
那自嘲的笑声渐渐就变成了喟叹。
“嗬.....”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吐出了什么沉重而又浑浊的东西。
“其实大猫说的也没有错。”
“我是有罪的。”
“在那场班费事件中,我一开始确实是为了帮助小鸟游才鼓动人群,但到后面……”
“我看着那些人在我的鼓动下做出了如我所料的举动,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斥着的情绪,不是复仇的快感,而是肆意玩弄人群的愉悦——这是我事后才意识到的事实。”
“但那已经太晚了。宝木集已经被我、我们宣判了……死刑。”
“而我……也再也回不去了。”
“操纵人心的愉快,一旦品尝过了,就仿佛吸食了最猛烈的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再也无法接纳那些所谓的友谊与爱情。”
“在这场游戏中,我们三个人,宝木集有罪,我三轮莲有罪。”
“只有小鸟游结月,笨蛋少女一个——无罪。”
“所以,宝木集死了。”
“我也……”
……
……
“该死。”
..........
猫和老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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