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安建民仍旧没有责备安檀,他只是蹲下身来,摸着她的头发说:“檀儿,你要好好跟同学相处,等放了学,爸爸马上就来接你,爸爸答应你,一定第一个来。”
安檀这才点头跟着老师进了教室,但就在父亲伟岸的背影渐行渐远时,她忽然醒了过来。
原来……这已经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了。
病房里的哭喊声更大了,尖锐的撕心裂肺。
安檀回过神来,看到父亲已经被盖上了白布,被护士推了出去。
安檀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那个由父亲牵着手送去学校的小女孩了,她哭着追了上前,越跑越高,越跑年龄越大,最终变成了现实里的模样。
“爸,你不要走,你等等我……”
这一次,安建民没有再像从前送她上学时一样回头,周身的黑暗渐渐淹没了她。
“安檀!快醒醒!”
直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从噩梦中叫醒。
安檀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容宴西关切的望着她的面容,他应当已经在这里守了她很久,就连嘴唇都变得泛白发干了。
“我爸呢?容宴西,我爸呢!?”她抓住他的手臂,焦急的询问道。
容宴西知道安檀心里难过,话音放得特别轻:“安檀,你冷静一下,先听我说。安叔叔他走得很安详,一点也不痛苦,面上还带着笑意。”
……父亲真的已经去世了?
安檀放在身边的手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被子,眼角滑下一行热泪,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容宴西陪着她缓和了一会儿情绪,才将她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桂阿姨在你昏过去后,很快也哭晕了,到现在都还没醒,安馨特别难过,但还是坚强的撑住了,现在就在隔壁病房陪着她。至于安叔叔的后事……医院这边已经联系了殡仪馆,但我让他们暂缓了,所以还没火化,你要不要……”
他想问安檀是要先去看看桂阿姨,还是去太平间再看安建民一眼,但话到嘴边,却是哪一句都问不出来。
这两个选择都太残忍了。
安檀没有再哭,而是木愣愣的点了点头,无论容宴西再跟她说什么,都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容宴西看着这一幕,想起了她失去孩子时的事,也是心如刀绞,难受的不得了。
但除时间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治愈亲人离世的伤痛,他所能做的只有在她振作起来前帮她照顾好家里人。
“已经是深夜了,你晚饭的时候根本就没吃几口,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我让人去买了粥,你吃一点好吗?”
“我妈和安馨也没吃东西吧?”
“我让人送过去了,桂阿姨醒来就能吃。”
安檀点了点头。
容宴西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一边同她说隔壁病房的情况一边打开盒子,用勺子舀了温热的粥凑到她唇边:“来,张嘴。”
安檀听他说起妈妈和妹妹,空茫的目光中这才恢复了一点神采问:“安馨怎么样了?”
“她说自己今天哭得够多了,泪都快流干了,所以不会再哭了,哪怕是为了能照顾好桂阿姨,也努力吃了些粥。”容宴西有些感慨:“你妹妹,长大了很多。”
安檀痛苦的低下头去,胡乱抹了一把脸。
容宴西缓声说完,小心翼翼的继续劝:“你多少也吃一点吧。”
安檀木然道:“我真的吃不下。”
容宴西听她声线都哭得沙哑了,心疼不已的说:“安叔叔在天有灵,肯定不会想看到这个样子的,就算是为了让他放心,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闻言,安檀身形一晃,总算是有了动作,她想抬起手自己接过勺子,却发现仅有的力气早在重症监护室里就耗光了,整个人已经虚弱的连握拳的力气都没了。
容宴西连忙表态:“你坐好,我喂你。”
勺子轻轻的凑到安檀唇边,等她缓缓咽下才又舀起另一勺,可她却是蹙起眉头,强忍着从胃里传来的不适干呕起来。
容宴西赶紧放下粥帮她拍背。
“容宴西。”她满脸泪花。
不知道是伤心的,还是干呕难受的。
“嗯,我在。”
容宴西用纸巾帮她擦脸。
“我不想吃了。”
一个人若是悲痛到了极点,是不可能会有食欲的。
容宴西见状也不敢再劝安檀喝粥,转而放下打包盒,拿起了提前准备好的保温杯,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说:“好,不想吃就先不吃了,喝点水行吗?”
安檀眼睫微动,想到接下来要做的许多事,总算逼着自己就着他的手喝了点水。
容宴西等她摇头示意自己不喝了,便想要把杯子放回到床头桌上,然后再哄她睡一会儿,可还不等他起身,她已经神情痛苦的站了起来,步履摇晃不说,人更是单薄的像是随时都会碎掉。
“我扶——”他以为安檀是放心不下隔壁的桂凤枝和安馨,想要过去看看她们的情况,可一句想扶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她捂住嘴冲进了洗手间。
安檀撑着水箱勉强站住,弯下腰把刚喝下去的水和粥吐了个干干净净。
容宴西急忙冲进去,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等她不想再吐了,又接了水给她漱口。
“算了,不喝了。”
他虚虚的环抱着安檀,放慢脚步扶她回到病床前坐好,然后弯下腰去,帮她放好了方才胡乱穿上的鞋子。
安檀像是一个木偶一样,随便他怎么摆弄自己,乖巧得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布偶。
容宴西心里难受极了,明知言语不见得能起效,也还是试着唤道:“安檀,我知道你在听,你得哭出来,不能一直这样憋着。”
安檀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容宴西点了点头:“这里没有别人,安檀,坚强是优点,但情绪需要释放。”
“……”
“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容宴西……”
“我在,你说,我听着呢。”
“我……我没有爸爸了……”
她顾不上去想跟容宴西之间的恩怨情仇,纯粹把他当成一个能够理解自己此刻痛苦的人抱了住,然后伏在他肩头肆无忌惮的痛哭了一场。
等安檀哭累了,索性就这样睡了过去,而容宴西肩膀处的布料则是被她的泪水给浸透了,不过他还是没敢起身,就只是轻手轻脚的扶着她躺下,给她换了个能够靠在自己怀里的安稳姿势。
凌晨时分,安檀曾经从昏睡中醒过来一次,但她还是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继续痛哭,如此哭了睡,睡了哭,接连折腾了好几个轮回后才真正安稳的睡了一觉。
数日后,殡仪馆那边来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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