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琰久久看着她,一动不动,心越发的沉下去。
像淹在水里的石头,被泥沙包裹,经激流冲刷,意欲破土而出,却挣脱不得。
她的不在乎,可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练出来的。
曹家那些恶言相待和轻视,对她来说不过家常便饭。
她从来不是平庸无能之辈。
他也并不是……有什么狗屁的牺牲啊。
天知道,能娶姜琮月为妻,他有几天几夜没睡着。
他很想告诉她很早以前他就一直在注意她的模样。
可是,是他晚了一步,才让姜琮月误落泥淖。他都不敢想象,那时的她有多无助、多渴望能有另一个选择。
如果让她知道,她本可以不嫁入侯府,也不必面对后来这些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语,本可以和他成为原配夫妻……
薛成琰觉得愧疚难忍,呼吸都是说不出的灼痛。
他想让她有永远被爱的底气。
薛成琰的目光犹如沉静的深潭,姜琮月被他这样看着, 本来说得很正经,可忽然间就觉得有些怪了。
这目光是百转千回的、烫的。
也是逐渐冷静和钝痛的。
薛成琰垂下眼去,把眼神都藏在昏暗中。
姜琮月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
她别过眼去,看着另一侧的小窗,说:“薛成琰,我们共患难多次,我想能做你最好的盟友,不论发生……”
“吁——”的一声,马车向前滚去,车厢忽然晃动了一下,姜琮月没坐稳,一下子跌在薛成琰身上。
她只感觉这个人硬邦邦的,却很快双手在身后扶住了她,一只手扶着肩膀,一只手扶着手臂,姜琮月惊了一下,珠钗在昏暗中惊魂未定地颤动。
她陷进一个人怀里。温柔的香气笼罩过来,在温暖的车厢里清凉得出众,有力又收敛,在她跌下来的那一瞬间紧紧握住她的肩臂,把她往怀里带。
姜琮月吃惊地感觉手臂上的力量这样大,几乎要把她攥进骨头里去。
她刚想说“多谢”,可这异常的氛围叫她没能说出口,僵硬地停留在他怀中。
姜琮月赶紧说:“撞到你了么?”
薛成琰摇摇头,轻轻抽了口气,俯下来低声说:“不痛。在人后叫我阿大,好么?”
姜琮月霎时一滞,头一次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烫了。
他在做什么!
姜琮月本性里是古板的,虽说一直在挣脱王氏对她的教育,也认为既是夫妻圆房也属正常,可这样的亲密,甚至在她认知里比“圆房”还要更进一步。
同房是任务,亲密可不是。
她回了回头,发钗上的珠子一下打在他脸上,薛成琰眨了下眼睫毛,并不在意。
姜琮月只是侧头僵僵地说:“好,你放开我。”
身后的薛成琰便听话放开了,随后,却像受伤的小狗似的,低头轻声说:“你不喜欢我,是吗?”
他又在说什么!
姜琮月目瞪口呆,她没发现薛成琰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摇头,道:“不是,我只是……不太习惯和人亲近。不是你的原因,我对谁都是这样。”
谁也不知道,薛成琰嘴角怎么又默默勾起来了。
那和李延德也不习惯亲近。
他不知道怎么就是很高兴,在低落的脸上强行压下嘴角,说:“没关系,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即便是不喜欢我也行。”
姜琮月又呆了,她为人认真,要让她跟人辩驳斗智她一说一个准,可偏偏是这种话她不知道怎么答复了。
片刻,她只能绞尽脑汁地说:“没有,不是那样。”
可是更多的她也说不出口。
正恼着,薛成琰就把手伸过来,拉住她的衣袖,人也跟着趴过来。
“那你牵着我走好吗?”
姜琮月张大了眼睛。
薛成琰满脸认真:“那些人总不相信你愿意嫁给我,我想打脸他们。”
明明是别人不相信薛成琰会娶她!
姜琮月没想过薛成琰还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的目光那样清澈明亮,说得还一本正经的。一只修长的长着薄茧的手勾着她柔滑的衣袖,向下垂下去,一晃一晃的。
姜琮月有点失言,最后,竟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抬起来,放在自己手心里。
另一只手拿起算学馆的试题看起来。
薛成琰用力压下嘴角,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似的。
他空出一只手为她点了灯。
姜琮月有双漂亮的手,指甲纤长,像玉似的。他看了好久,总是能莫名注意到这双手。
在庄子里拉开弹弓把发钗射向歹人的,在月光下的井水边让他洗着衣服的,拿着笔认真画画的。
那个雨夜,她站在廊上把他拉上去那次。
薛成琰装了。
其实这么点庑廊他一跨就上去。
但是姜琮月要拉他一把。
他还是装作借力了。
薛成琰都感觉自己有点变态,怎么能觉得姜琮月全身上下都泛着光似的。
哪里都美好,哪里都可爱。
连她不知所措的呵斥,正经到有些古板的模样,他都想一直看着,就趴在那张小案上一直看着她。
马车向前走,他忽然说:“琮月。”
姜琮月愣了一下,低下眼看他。薛成琰的双眼在灯下泛着光,她第一次发现一个男子的眼睛也能如此如水一般,好像会说话。
他说:“你不要担心曹家,别说他们早就借着我们家的名头在外行事,即便是没有犯事,对你不尊重也是应当翻脸的。”
他认真道:“你才是我们的一家人,任何外人都不能让你委曲求全。”
姜琮月愣住了,她本打算日后去曹家拜访解开误会。
“薛成琰,你……”
不等她说完,薛成琰就打断她,拉着她的手道:“叫阿大。”
这气氛太奇怪了,虽然从前就这样叫他,但姜琮月觉得此刻叫出来就是莫名臊得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名字这么执着。
她板着脸,喊道:“阿大。”
迅速掠过了称呼的问题,她也不再推辞,继续问道:“我日后要如何面对曹家?”
薛成琰看她的目光满是欣赏,姜琮月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她从不在无谓的小事上纠结,很快就能抓住重点。
“你不必为了薛家考虑,想怎么对待他们就怎么对待他们。”薛成琰泰然道,“薛家应当是每个人的靠山,替你解决后果,而不是需要你为了薛家退缩为难。”
他说着,目光越发火热:“姐姐,你相信我吧,我说过以薛家上下百来口为媒,迎娶你为妻,薛家绝不会成为你的顾虑,而是你的靠山!”
这话确实很让人感动,不过姜琮月很快从触动中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这下薛成琰意识到失口了,脸红起来,缩了回去。
半晌,僵硬地讷讷道:“没、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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